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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能留你到五更[无限]第273节(1 / 2)





  天下乌鸦是一般黑没错,但他和卞宇宸,向来都不是一路人。

  生时善恶,皆有报应。

  卞宇宸怕死、不想死,是因为他有多爱多在乎卞家的人,怕自己死后卞家衰颓将倾、崩溃覆亡吗?不见得是。反倒那是怕死后堕入烈狱日夜受苦遭劫的不甘和怨忿写满了一双眼,呼之欲出。

  而谢印雪不怕死、不想死,不是因为他怕报应。

  事实上,从陈玉清死的那一刻起,他便盼着报应速至,毕竟连陈玉清那样的好人都不得善终,他这样自私无情、冷漠狭隘的人倘若死了,也千万不能善终,否则为何天眼昭昭,却看不到他犯下的恶?

  只是他如何能死?

  他死后,受至百千万劫,于尚在人间者无用。

  那还不如不死,起码这样所有病苦灾厄都将仅付诸于他一身。

  沈家所有人都能继续他们美满尽情的生活,他的徒弟也能不再居于明月崖这天地间逼窄狭仄的一处偏隅。

  ——从前谢印雪是这么想的。

  现今,他不愿死,则还有另一重原因。

  当第八日的黎明时刻到来之际,谢印雪直起酸痛脊骨,在狼狈落魄中抬眸,透过被汗水浸湿耷下的眼睫看向石道出口,于是他又撞入了那双幽沉晦暗,独独在注视他时会燃起温度的眼瞳。

  谢印雪还记得它本来的颜色——犹如万物焚烧之后的灰烬,唯剩黯淡、枯败、死寂。

  今朝再度对望,谢印雪只觉它比世上最古老的宝石、埃及法老的钟爱、被书写盛赞其“色相如天,或复金屑散乱,光辉灿烂,若众星丽于天也”的青金石还要漂亮。

  他沉默地望着这双眼,未有一刻挪目,任由这双眼的主人将他腹中还剩的脏器掏净,最终连呯呯跳动的血红色心脏也一并托出,放到审判之秤的左端上。

  右端轻柔如云的鸵鸟羽毛完全压制不住心脏的重量,朝上方高高抬起。

  卞宇宸见此情形瞠目惶惑,怔忪莫宁,因为他和谢印雪一样的——他们的心脏已被罪孽深浸,比真理之羽重太多太多。

  这一幕同样落在谢印雪的余光内,他却仍然不肯分出一寸视线,去瞧瞧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他死刑的景象,仿佛他要把这残灯般余生都浪费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视中。

  时间和空间在此刻好像失去了界限,谢印雪感觉太短,卞宇宸觉得太长,而早已离开了这座圣殿的陈云、吕朔、詹蒙、李婵衣……那些人,他们又全重新回到了这里。

  不过他们变得很小,小到仅有半截小拇指那么丁点大,刚好能站在天平的横梁上,从装着心脏的左端托盘处快速跑向装着真理之羽的右端托盘,就如同有人在这道横梁上建了条方便通往高处的台阶。

  恍惚间,卞宇宸似乎又看到了他们所有人,踩着盘旋向上的石梯走进穹顶那方盈盈的蓝色中的画面——审判灵魂罪孽的天秤也在那一刹,与真理之羽达成了两端平衡。

  诚如圣殿墙壁上最初的箴言:

  【此处即为旅途的终点。

  神已为你指出三条道路:

  是前往来世?

  还是重回人间?

  亦或被深重的罪孽所吞噬?】

  ——所有人都走上了他们应属的道路。

  兽首人身们将心脏放回谢印雪和卞宇宸的胸腔内,又往里头填入芬芳的香料,在肌肤上涂抹松香,最后捧来亚麻布条从双腿起始,一圈一圈将他们缠裹起来。

  这一瞬,谢印雪想到了明生。

  他很好奇,明生死前最渴望看到的,是不是也是所爱之人的眼睛?

  卞宇宸曾说,明生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心爱之人的命,那被救下的明笙,知道明生为她做的这一切吗?

  她是一无所知?还是顺水推舟,利用了明生?

  如果是后者,明生又知道吗?他知道了,还会心甘情愿吗?

  明生所思所想,谢印雪猜不透。

  他只知晓自己是情愿的。

  古埃及人会在圣甲虫心脏护身符底部刻下亡灵书的第三十章,在双手被束缚住前,谢印雪轻轻抬起右臂,抚着胡狼兽首的吻部,再一次唤出那个像是也刻在他心脏上的名字:“步九照。”

  “我说你不好看,我不想看,不因为你如今的模样,而是因为我觉着,你自由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。”

  秦府别院里戴着面具狂放肆意、恣睢无羁的厨师阿九;赫迩之梦号上被他屡次揣翻烤架吃不上烤肉的船长;永劫无止学院内垫着脚来牵他手的兔崽子……

  无数个模样的步九照在谢印雪眼前浮现,他弯着唇碰了碰男人眼睫:“你的眼睛一直很漂亮。”

  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,眼里全是他的倒影。

  “你本就是兽,无需像人。”

  “当人没什么好的,难忘七情,难断六欲,不过如果能让你由妖化人——”

  谢印雪嗓音微顿,他不是陈云,天生慈悲怜爱世人,

  他救人素来是顺手顺心,可以救,可以不救;不救不会愧疚,救了亦不会欢欣,冷心冷情久了,他整个人恍如活成了一簇寒雪,靠近他也不会感到温暖,所以步九照趋光向暖,他不会怨。

  最是凝眸无限意,似曾相识在前生。

  谢印雪望着这双仿佛可追溯至万年前世的眼瞳,心想:我在锁长生里被旁人误认为是摆渡者那么多次,今日,便让我做一回真正的摆渡者吧。

  他要唱着太阳神拉的赞歌,虔诚地祈愿祝祷,渡送步九照抵达古埃及神话中那个没有痛苦、没有死亡,只有温暖日光照耀的芦苇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