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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节(2 / 2)

  男人的下巴搭在双手撑出的帐篷上,颇有意味地打量她,“你对男人都这么说?”

  酒吧很暗,每个台子上都放着一盏球形玻璃灯,那点儿橘黄的亮光让他的眉眼柔和不少,他的鼻头有点儿圆,中和了上半张脸的犀利,显得有些孩子气。

  萨克斯管传来一个震颤的高音,他的声音却放得很低,尾音上挑,带点儿玩世不恭的戏谑,传到她耳朵里,像有人拿羽毛去搔她的耳朵,又哈了一口热气。她怀疑自己听错了,又疑心他的话不是说给她听的,他的眼睛迎上她打量的目光,黑漆的瞳孔里映着她的脸。

  他的眼睛是一面镜子,照得她无处可逃。

  富小景被看得全身发紧,她拢了拢耳后的鬓发,眼睛转向桌上的小灯,试图用玩笑打破这暧昧的气氛,“我对女人也这么说。”

  恰巧,酒吧服务员经过,很热情地问男人需要点儿什么。富小景支着下巴,脸颊的温度传导到手心里,今天穿得太多了,连掌心也热起来,她灌了自己半杯水,决定接下来要好好欣赏演出。

  服务员走后,顾垣的语气也恢复了平常,“那个老贝斯手,今年76岁,十年前他在布朗克斯演出的时候,当场犯了心脏病。当时他是个萨克斯手。”

  “真的?我以为只是个传说。是不是当初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给他做心肺复苏,等救护车把老人拉走后,他跳上台替补吹萨克斯。后来那年轻男孩子连续三天在酒吧演出,不过没几天就消失了,原来他不满21岁,去酒吧用的是假身份。”

  “你从哪儿听的?”

  “我哈林区的房东说的,那时他坐在斜对角,还拍了照片,可惜搬家时丢了,他后来迷上了萨克斯。那也是个中国人,所以他后来对中国人特别有好感,给我的房租都比周边人便宜。你当时也在吗?”

  顾垣喝了一口水,眼睛看向舞台。

  直到富小景疑心她到底问没问这个问题,才听到一声平缓的没有。

  “你住哈林区?”

  “我去年住在125街。”

  “你读c大?”

  富小景点点头。

  服务员端来一个托盘,等托盘里的东西都取出放在桌上时,男人从钱夹抽出一张钞票放在托盘,面值明显出乎那个身材堪比卡戴珊的服务员意料。在这光色朦胧的室内,服务员的白牙齿格外地引人注目,她一连对大方的顾客说了好几声谢谢。

  “这瓶酒是什么时候的?”富小景眼睛定在苦艾酒瓶身上,上面的标签已经有三分之一脱落,字体也早已斑驳,她的眼睛快要瞪出来,也没找到她要找的关键信息。

  “普法战争的前一年。”

  “天!这么老。”富小景把“还能喝吗”四个字就着杯底里的苏打水咽了下去。他不是不喝酒吗,这酒明显不是她请得起的。

  “你运气好,还有个瓶底。”

  “我不能喝酒,尤其是这么烈的酒。”最最重要的是她没有钱,没有钱,没有钱!她开始怨恨自己没有多带一些现金,被抢也不会比现在这个场面更难堪。

  他熟练地开了瓶,语气中有股恶作剧的得意,“可是已经开了。”

  富小景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酒注入玻璃杯,由于上百年的缓慢氧化,酒的颜色已从橄榄绿变成琥珀色。

  她看着他在杯口横了一把银色漏勺,然后夹了块方糖置于勺子上,透明滴水壶里的冷水缓慢透过方糖滴到盛有苦艾酒的杯子里。

  “你凑过来闻一闻。”

  杯子里的酒渐趋浑浊,越来越接近牛奶色。富小景强撑起笑容,把鼻子凑到玻璃杯前,她闻到了八角和蒿草的味道。

  “你有闻到皮革味吗?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富小景的脑子里都是美国大人物在钞票上板着脸的场景。她身上连可抵押的物件都没有。苦苦哀求老板能否paypal转账?

  他把酒移到她面前,冲她微笑,“现在你可以喝了。”

  富小景仿佛英勇就义般仰起脖子,一股脑儿把半杯苦艾酒灌到嗓子里,第一口喝得太猛,她一连咳嗽了几声。

  “别这么喝,马上就醉了。”

  “醉不了。”

  醉了倒好,富小景的酒量好得富文玉都甘拜下风,无奈之下,富文玉只能嘱咐女儿在外装酒精过敏。

  富小景发愁时,嘴会不受控制地翘起来。她嘟着嘴,拿嘴唇去轻轻触碰乳浊后的酒。

  男人指了指自己的嘴角,“你这儿。”

  “嗯?”人一为钱发愁,思维就容易迟钝,富小景瞪着她的眼睛,努力捕捉面前男人动作背后的深意。

  他的手指在她的嘴角刮了一下,“哦,没了。”

  富小景僵在那里,嘴角还残存着他的温度。乐队换了一手曲子,比刚才那一首欢快了不少。

  第4章

  一杯苦艾酒见了底。

  富小景把头转向舞台,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,“如果一个人进了一家只能用现金的酒吧,但她在付账时发现自己没钱买单,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?”

  这种不太能见光的话最适合在黑暗里说,说完了还可以不认账,但桌上的橘灯暴露了她,灯光打在她脸上,她觉得那不是灯,而是一个小火球,烤得她面红耳赤。

  话一撂地她就悔了,对于一个即将要处刑的死刑犯来说,能拖延一分钟也是好的。

  “你的‘fu’是哪个‘fu’?”

  那天警察问她的名字时,他在现场。

  “有钱那个富。从有富姓那天起,我至少得富一百代了。”富小景想刚才他一定是没听见,心短暂地放了下来。她的笑话并不高明,可她觉得很好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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