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朝他指了指院子的入口。

我站在他身前，把伞放到他手里。穿过公路的当儿，看见杨莹珍不知什么时候推着三轮车正站在石板路旁，朝我死瞪着。

“哪个？”

我眨巴了下眼睛。

“啥子哪个？”

“就刚那个男的。”

杨莹珍审问着我。

“我们老师。”

“老师？啥子老师？我啷个没看见过？这么年轻！”

我沉默着，低下了头，帮着她把三轮车从那块石头上推过去，她却一把将我掀开来。

“走！龟儿婆娘！你想干啥子？啊？！说！是不是在耍朋友？啊？！你今天不给老子说清楚，看那片子打起痛不痛哈？！”

“我们老师，真的是我们的老师，才调来的，我没拿伞，就一路回来的。”

“没拿伞？那么多没拿伞的，就送你一个人？啊？！”

突然，她从三轮车下面拖出一把秤杆子就朝我打来，我一闪，便跑开了，我不再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林小雨了，我已经长大了，我说过，我早就发过誓，总有一天我会逃走的，逃离这个人间地狱。我站到一旁，瞪着她，看样子，她便更来了气，于是，她拿着秤杆追上来，我穿过公路，朝堰塘那边跑去，她大声地咒骂着我，像个泼妇似的在雨里疯狂地追着我，有那么一刻，她几乎追上了我，一下踩着了我的一只鞋子的鞋后跟，可是，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，拔出脚，便继续跑，而她却没再追上来。只是从身后传来她那气炸了的嘶吼：

“有胆子今天就莫跟老子回来！”

看见杨莹珍终于推着三轮车消失在了院子的入口，我终于再也忍不住“哇”的一声哭出声来，站在堰塘前，我低着头，把脸埋进手心里，眼泪簌簌地滑落下来，在堰塘边，我站了一会儿，然后走过去，趿拉着那只掉了的鞋，穿过公路，重又走了回去。

屋子里静寂着，杨莹珍关着她卧室的门，没再出来。于是，我爬上阁楼，一下倒在床上，想起刚刚在堰塘边听见的那首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的歌，想起了肖老师那环抱着胳膊的样子，还有他打湿了的头发，那双忧郁的眼睛。

夏日的朝阳出来了，宁静的江面仿佛点缀了无数颗钻石，熠熠生辉，它们跳跃着，闪烁着，偶尔一叶小舟驶过，在那一片通红的世界里静静地远去，我缓缓地闭上双眼，微扬起头，呼吸着那迎面而来的晨风，那样子站在教室外的阳台上，已经有多少次了啊？我已经记不清了。

在一个傍晚，肖老师走了，我常常幻想着与他重逢的场景。有时候，我也会产生一种负罪感，他是老师啊！老师啊！我不能那样子想象。

最好是在一个雨天，街道显得冷清，寂寥，阴霾的苍穹下，我穿着一条白色的齐膝连衣裙，背着黄色的双肩包走在街里。

“肖老师！”

“小雨！”

肖老师站在我面前，微微地笑着，抬手把黑色的边框眼镜在鼻梁上推了推。

“肖老师你去哪儿啊？”

“回家。”

“你放学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当肖老师走出去几步后，我回过头去，看见他一手插在牛仔裤的裤兜里，黑色T恤在风里微微地摆动着。

“肖老师。”

我终于忍不住，追上去，叫住了他。

“怎么了，小雨？”

“我……”

我欲言又止。

“快回家吧，要黑了，街上二流子多。”

我微低着头，从他身边离了去，当我走出去一小段路后，回过头去，看见他仍旧站在刚刚的地方朝我看着，终于，我回过头来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
事实上，当我后来再一次见到他时，在放学的路上，他走在我对面的街道上，他微低着头，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，我想走过去叫住他，可是，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去，从此，我便再也没见到过他。